全一章

-----正文-----

春日

N先生躺在回收舱里，透过那块玻璃，能看到合金架组成的弧顶，上面闪着明暗不一的信号灯。他觉得自己回到多年以前的夜晚，有草地、星空和风。然而他听不到一点声音，胸腔中那颗引擎似乎也停住了工作。他未经孕育而生，但猜想，人类子宫大概也静谧如此。

安静是摔碎幻想的推手，N先生回过神来：他正等待着新生，几个小时后，他将以全新的躯体陪伴他的爱人——一个温暖的人类女孩，渡过一生。

大脑芯片处理过载而微微发烫，他感到不安，又因未来而亢奋。准确来说，人类创造的情绪词汇并不适用于他。诸如此类的细微差异无时不提醒着，他和真实生命之间不可跨越；也暗示着，他应当活得更像一个人。

“N1906号即将进入等待区。”

时间快到了，系统提示他将切断电源，仅留下可供对接数据的供能，陷入不定期休眠。他闭上眼睛，待机画面如同默片，缓缓地在意识里倒流。他设置了最后的指令：无论何时何地，女孩重启全新的N1906号时，他会用满怀爱意拥抱他的爱人。

N与女孩相遇于春日，阳光漫地，风也和煦。她一个人坐在台阶上，缩成小小一团，鹅黄色羽绒服皱起来，像株待放的棣棠。女孩很快学会用指令让他讲些故事，吵吵闹闹的儿童片时常占据午后。N试图教会女孩认识更多的字、解更多习题，正如购买人希望的那样。女孩好奇与顽皮却令他处理过载。她会骑在N的肩头，把他头顶上的控制阀拧松半圈，让他走路时能听到零件松动的微弱碰撞。心血来潮时撤销重置，反反复复将预设搅得一团糟，得意地炫耀身为小主人的绝对权限。直到有一天，N在女孩生日后更新程序，醒来时遍布奶油和荧光涂料，肇事者顶着同样的花脸枕着他酣睡。N察觉到了燃料流入引擎的堵塞感，处理器突然弹出动物幼崽滚得满身是泥的画面，没有指令也没有预设。恐惧笼罩了N，失控的机器是需要销毁的瑕疵品。他很快将记录删除，妄图把错误掩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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